本报记者郑丹北京报道
关于世界读书日,施春生记得一个浪漫的传说。
“意大利有一位公主,被恶龙困在一个深山里。有一个叫圣乔治的小伙子勇敢地救出了公主。于是,公主送给小伙子一本书表示感谢。这一天是4月23日,此后被叫作圣乔治节,图书也被称为智慧和勇敢的象征。”
在接受《中国经营报》记者专访时,施春生讲起了关于世界读书日的故事,“也有说法称,这一天是莎士比亚和塞万提斯的忌日,主要是为纪念他们而设立。”施春生很看重这个节日,年4月23日,他还受邀参加为期三天的中国首届全民阅读大会。
施春生,北京人天书店有限公司总经理,中国期刊协会发行分会会长,中国书刊发行业协会民营书业工作委员会第五届委员会副主任委员,也是北京市丰台区第十七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。
人天书店成立24年来,在馆配市场始终保持销售额领先,市场占有率领先,社会影响力领先,人天书店连续十六年被《图书馆报》评为“全国优秀馆配商”。人天书店几乎成为馆配的代名词。
“如果一个城市没有书店,就好像一个人没有灵魂。”作为图书行业内的资深人士,施春生认为如今城市公共图书馆数量太少,市民阅读成本高。“我建议,北京应该多建设一些小型、实用、老百姓身边的社区类图书馆。”
从事图书行业二十余年,施春生见证了图书行业的起起伏伏,他对《中国经营报》记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。以下是记者与施春生的对话。
馆配的代名词
《中国经营报》:对公众而言,馆配是一个相对陌生的概念,你能为大家介绍一下馆配这一业态的由来吗?
施春生:大家对“馆配”这个词可能不太了解,“馆配”即“为图书馆配供图书”。图书是一个非常小众的行业。很多人可能都知道图书馆,但很多没有上过大学的人,几乎一辈子都不会走进图书馆,你问城市里面的人图书馆在哪儿,他很可能把你带到新华书店去了,这就是我们目前的现状。
20世纪90年代之前,新华书店是高校图书馆图书供销市场的绝对主力,随着市场经济和我国教育事业的发展,高校图书馆的购书量激增,需要譬如数据、物流、上架、图书加工等一系列附加服务,这都需要新型的业态来满足这些需求。
此时,以人天书店为代表的民营馆配商应运而生,以全面的服务、灵活的机制、丰富的货源、完整的售后适应新形势下的馆配市场,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崛起。从年开始,图书馆采购经费大幅度增加,催生了一批独立的馆配公司,使馆配成为图书发行的一个独立业态。
馆配商的上游为出版单位,下游为图书馆,作为两者之间的桥梁和纽带,最主要的就提供信息。我国每年新书出版量,不包括再版在内有将近25万种。
25万种书,对一个只有几名采购员的图书馆来说,这些信息是看不过来的。馆配商就负责收集、汇总信息,做成数据库,与图书馆的系统进行对接。馆配商还可以根据特定的图书馆类型,个性化推荐对应数据,并为图书馆进行集中采购图书、提供专业人员做编目以及其他二次加工服务,甚至到新书上架和推广等一系列活动,这样就可以大大减轻图书馆的工作量。
总而言之,馆配商要负责搭建起馆配行业信息交流、资源共享的平台,并充分发挥自身资源优势与服务优势,构建良好的馆配生态体系。
《中国经营报》:人天书店被馆配行业尊称为龙头企业,你们是怎样做到今天这种状态的?
施春生:目前,我国的馆配主体主要由民营馆配商、国有新华书店和高校采编中心组成。但在年以前,我国的馆配市场由新华书店独家承办,各地新华书店都成立了“图供部”或“读者服务部”。
20世纪90年代,随着计算机技术在图书馆的推广,集中编目、联合编目和联机编目成为发展的趋势,我国相继成立了若干区域图书文献联合采编中心,在发展过程中走上了“联合采购、统一编目”之路,逐渐演变成国内最早的专门以服务图书馆客户为主的商业机构,但其服务范围受区域限制,且仍然是从新华书店买书。
随着国家对图书定价权的放开,出版社给予了图书供应商更大的让利空间,但新华书店给图书馆的折扣仍只有1%~5%,图书馆渴望改变购书途径,这为民营资本的进入提供了有利的条件。年后,以人天书店为代表的一批专门服务图书馆,从事馆配业务的民营馆配商相继成立。
年,计算机已经开始使用了,那时候我们还是小书店,生意并不好,但抓住了一个风口,想到去出版社帮忙整理目录成电子版,同时也会印刷纸质版。每半个月或一个月一期,将汇总的信息定期寄给需要的出版社和图书馆,最早我们可以做到一年光销售采访数据给单个图书馆就盈利元,那时候钱还是很值钱的。
后来,人天书店凭借机制灵活、服务意识强、市场适应快等优势,备受图书馆青睐。为满足客户需求,不断创新服务,人天由最初的随书配备编目数据,一步步发展为一条龙的全程服务,包括售前的采访数据提供服务,采购中的现场采购服务和送货、编目、上架入库等售后服务。
馆配行业虽然规模不大,但专业性强,虽门槛不高,但做大做精做专业则不容易,要看能不能为图书馆提供高标准的馆藏服务,而图书馆馆藏质量则关系到高校的质量和公共馆的学术和学科水平。
《中国经营报》:人天书店发展至今,有哪几个比较重要的节点?
施春生:人天书店团队布局比较早,服务网络遍布全国,也是图书馆学术图书全品种供应商。
目前,我们的图书库存品种超过70万种,库存码洋20亿元,有专门的样本书库供图书馆现场选购。具备全国图书馆采配基地、馆配商联盟采配基地、新华书店馆配业务采配基地、中小学图书馆采配基地、少儿图书馆采配基地、线上业务运营中心、电子图书制作中心等,形成人天集团图书业务的组合矩阵。在20余年的发展中,人天书店主要经历了四个节点:
第一是开发《人天书目报》,解决图书行业数据痛点。馆配业态诞生之初,图书行业信息渠道不通畅,整个行业存在“读者找书难,书找读者难”的问题,人天自年开始编制出版《人天书目报》,收集当年全国出版社的图书出版信息,编制成标准的订购目录,提供给图书馆采选使用,很好地解决了行业信息不通畅的问题。
第二,高校扩招与图书馆评估机遇,提供专业化服务。我国高等院校在年开始实行全国高校大幅度扩大招生,给高校三大办学支柱之一的高校图书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,对馆藏资源与生均册数等都做出了明确的规定。高校扩招与图书馆评估推动了图书行业的发展,也为馆配商带来了新的发展机遇。此后,人天的交易额连续十年成倍增长,到年,就做到年销售码洋十个亿。
第三,提升资源建设水平,服务“全民阅读”。自年起,全民阅读连续九次写入《政府工作报告》,带动了公共图书馆的发展。今年的《政府工作报告》中,在提及“全民阅读”时,首次使用了“深入推进”一词。全民阅读蔚然成风,公共图书馆事业迎来发展,馆配商的资源建设水平和服务水平也在不断提升。
第四,“新规”和“双减”背景下,重点布局中小学馆配业务。年,教育部修订印发了《中小学图书馆(室)规程》,围绕育人导向,进一步明确了中小学图书馆的发展目标、主要任务,完善了体制机制,重点从图书配备、馆藏资源建设、应用服务、条件保障等方面提出了新要求。去年也是“双减”实施的第一年,各地中小学图书馆发展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。全国有38万所中小学、中小学生人数达1.8亿。人天书店正全面布局中小学馆配业务,充分利用自身馆藏资源优势,为广大师生服务。
图书馆的变迁
《中国经营报》:你所了解的图书馆发展历程是什么样的?它和书店的区别是什么?
施春生:书店是以经营为主要目的,将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相结合。而图书馆是纯公益的组织。
图书馆被赋予很多的功能,真正定义是:人类记忆存储的社会装置。例如要将我们过去三千多年的文明储存,书是最好的载体。
我们国家图书馆的历史其实很短,中国最早的图书馆叫藏书楼,据说我们第一届图书馆馆长叫老子。在古代,看书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,只有上层的人才能见到书。最早用甲骨文,后面是青铜器,成本很高,往后发展到竹片也是很昂贵的,一般人读不起书。
所以早期的图书馆,主要功能是藏书,而不是用于借阅。我们国家私人藏书量其实一直以来都是非常大的。现代图书馆才有对公众开放借阅的功能。最早的现代图书馆是英国的曼彻斯特图书馆,而我们国家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图书馆是湖北省图书馆,于年建立。
年,美国人韦棣华来到中国,于年在武昌昙华林文华学校筹办阅览室,开展多种图书宣传活动。她很快发现,全中国没有一所真正可以称为公共图书馆的设施,以前的藏书楼都是私人的,于是她建立了我国第一所现代公共图书馆,叫文华公书林,向师生和社会开放。
包括以前在北京的图书馆,外地人是不能借书的,必须要当地的身份证,才能办借书卡。
印度一位著名的图书馆学家曾提出,图书馆要尊重每一个人,任何人都有权利走进图书馆。图书馆有几项功能,其中一项就是每本书都有相应的读者,每一个读者都应该拥有图书。在图书馆面前,要实现人人平等。所以现在监狱里也需要图书馆,因为囚犯也有看书的权利。
现在我们能看到,图书馆越来越多,我们的客户数量在增加,政府对这方面的扶持力度的确也在加大。
《中国经营报》:在你看来,当下的图书馆行业面临着哪些困境和挑战?
施春生:在互联网冲击下,图书馆面临很多发展困境。
第一,伴随互联网时代的发展及读者阅读方式的变化,读者获取信息的渠道更加丰富、方式更为便捷,很少走进图书馆,以致图书馆借阅量下降,有些图书馆甚至50%~70%的图书都无人问津。
第二,图书馆功能和定位需要重新考虑。过去图书馆的功能在于资料查阅,随着互联网技术的进步,信息获取渠道的增加,图书馆要慢慢转型为阅读空间、学术空间,但目前图书馆的功能定位仍在探索之中,在世界范围内尚未明确定论。
第三,图书馆获取资源的渠道有两个“极端”,一方面“知网”渠道资源垄断,不断提价;另一方面,招投标过程中的无底线低价中标,导致图书馆买不到好书,供应商供不起好书。图书是文化产品,低价中标法并不适用,长此以往形成恶性循环,不利于行业可持续发展。
第四,目前的公共图书馆数量不足,按照《公共图书馆建设标准》,每45万人要拥有一个中型及以上图书馆,每15万人拥有一个小型及以上图书馆,每1.3万人拥有一个基层图书馆或阅览空间。所以我建议多建设一些小型、实用、老百姓身边的社区类图书馆,让图书真正融入人们的生活。
我曾经设想,北京假设达到走出去就有图书馆的指标,只要建三百多个,就可以使北京成为真正的文化之都。举个例子,我们去首都图书馆借一本书,开车的油费、停车的费用,在外就餐的费用总计三四百元,借一趟书的成本太高,足以买很多本书了,但如果周边有图书馆就不用这样。
新书打折对全行业是一种伤害
《中国经营报》:我们注意到,公众有一种说法是,近几年书似乎越来越贵了,你怎么看这一现象?
施春生:客观来说,书还是很便宜的。只是这些年,大家对书有误解,认为以前十几块钱一本书,现在定价大部分在60块钱左右,但其实,其他东西涨价更厉害,书还是相对便宜的。
举个例子,现在城市里的人,用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吃一顿饭可能超过块钱,但买本书至少要看三四天,甚至一个礼拜。目前一年看50本书的人比较少,不说看50本,能买50本的书的人都不多,能花块钱去买书的人少之又少。但是谁也不会说一年没有在饭店花0块钱吃饭。这种精神需求和对食物的需求是完全不一样的,大家对这个确实有点误解。
第二个原因,我们行业本身也有问题。前几年盗版书在大街上五块钱一本,最极端的是论斤卖,一摞多少钱。所以出版社也有管理不规范的地方,导致大家觉得五块钱就可以买一本书。还有很重要的一点,现在部分网上书店打价格战太厉害,将大家对书的印象搞错了,认为书本来就该便宜,其实这都是误导了读者。
网上书店打价格战愈发猛烈,一些出版社和经销商也赚不到钱。图书的利润本来就不高。现在作者出一本书,版税是很低的。作者写一本书需要一年半年时间,甚至更久,却赚不到多少钱,可能有两三万元版税就不错了。导致这个市场确实越来越不好,好内容严重匮乏。最后造成的局面是:写书的不愿意写书,卖书的不愿意卖书。
《中国经营报》:现在都在说实体书店经营困难,是什么原因导致的?
施春生:属于发行端的零售店(书店)是要难一点,难的原因有很多。
最主要的原因,就是房价的上升。房价提高之后,租金提高很高。以往很多场地最初租的时候便宜,但后来房租增长幅度太大,租金成本压力随之也很大。
第二个主要的原因,是网上书店的兴起,甚至无底线地打价格战,三折、四折,导致了一个情况是顾客被分流,很多读者喜欢在店里看书,回头在网上买书。
大致七八年前,我们发起了一个关于限制新书打折的活动,倡导新书在一年之内,或者半年之内不能打折销售,或者最低不低于八折。后来由于各种原因被取消。但其实在西方国家,包括日本、韩国在内,都是不允许新书打折的。
国外为了保护作者的利益,甚至先出精装的图书,再出简装。因为精装定价高,也会满足一部分读者拉开差距的心理需求,这就相当于我们看电影喜欢看首映,甚至半夜去影院蹲,得到一手信息心里会满足,这个很重要。
但现在的图书行业,新书一出来就能打到二三折,这样打出去对所有人都是伤害。作者赚不到钱,经销商、出版社也赚不到钱。
第三,是人工的成本增加,书的总量卖不上去,人员的成本又增加较高,导致书店的压力会比较大。
还有一个客观情况,是现在大家获取信息的方式、渠道很多,导致看实体书的人相对来说减少了,被其他的媒体,或者说新的渠道、新的方式吸引走了。
《中国经营报》:受疫情影响,不少书店选择关闭,在你印象中,以前有过书店较为集中关闭的现象吗?
施春生:其实有几个阶段。第一个阶段大概在6年、7年那个时间段,那时候还没有线上书店。全国各个书店拼命进行打折,最明显的就是北京海淀图书城和中关村图书大厦两家,打折打到七折,已经很疯狂了。导致很多书店因此倒闭,仅海淀图书城附近倒闭的书店就占全国书店规模的20%。
第二个节点,大概在年前后,房价涨得很高,网上书店又兴起来,于是倒闭了大批书店,包括当时北大旁边的风入松书店、国林风书店这类很有名的书店,也不堪重负倒闭了。
所以当时我们业界就发起倡议活动,跟财政部申请对书店或者发行行业进行免征增值税,在图书行业收13%的税。年左右,免征增值税落实,很多书店又逐渐开起来了,不相干的小店柜台上都开始摆上一些书,因为可以免增值税。
如果一个城市没有书店,就好像一个人没有灵魂。书店集体消失影响特别大,也引起了相关部门注意。包括北京市这几年也对各地特色书店进行一定补贴和奖励。实际上这些年,书店的回归,主要是跟政策支持有关。
《中国经营报》:十多年前有一种说法,认为电子书会取代纸质书,当然,这种情况似乎并没有出现,你怎么看二者的未来?
施春生:曾经,电子书的兴起,将书籍的历史推到了一个新的转折点,年,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教授尼葛洛庞帝甚至预言“纸质书将在五年内消亡”。有人拥抱科技的前进,有人仍对墨香恋恋不舍。
目前来看,纸书不但没有消失,反而呈现出“反推”电子书的趋势,根据市场研究公司Statista的统计,从年开始,全球电子阅读器的出货量便开始走下坡路,年是其销量的顶峰,达到了万台,年就下跌了36%,前几年大火的kindle也沦为了“压泡面工具”。
在可预见的未来,纸书和电子书将长期共存,不可能相互取代。电子书的功能可能更倾向于科技检索(网络热文小说暂不定义为电子书),纸质书的功能则更倾向于阅读。从另一个方面来讲,伴随家庭书房的兴起,图书除了阅读功能以外,更加成为一种格调与品质的象征。
总之,纸本书也好,电子书也好,最终的目的就是,将出版资源与平台技术相融合,为图书馆和读者提供高质量的图书资源。
《中国经营报》:作为行业领军企业,人天书店对未来有哪些规划和目标?
施春生:人天书店的定位就是学术图书供应商及馆配业务大中盘,是提供图书馆专业化资源与服务的综合服务商。
中小学馆配业务是我们将要重点布局的一个方向,我们正在与北京市教委联合推进中小学图书馆信息管理平台的建设。我们要搭建起一个集信息提供、采购、加工、集中管理、借阅、阅读分析等全流程为一体的信息化管理平台,全面服务于中小学图书馆的发展。
此外,继续发展蔚蓝基金会也是人天集团的重点项目,旨在让偏远地区孩子获得知识。我们秉承一个理念:有钱的图书馆,我们把书卖给他,没钱的图书馆,我们把书送给他。目前,蔚蓝基金会在全国31个省、自治区、直辖市捐赠“蔚蓝图书馆”家,捐赠图书3.31亿元(以图书定价计算)。
我们相信,阅读就是最好的方向,把基金会做大做强,让没书的人有书看,指引孩子们走出“封闭的大山”,因为“知识可以改变命运、阅读才能智慧人生”。
(编辑:郝成校对:张国刚)